来源:太原日报 作者:宋涛 公元1644年一个寒冷的冬夜,太原松庄一口简陋的土窑里,北风摇撼着窗棂,如豆的烛火摇曳欲灭。土炕上,57岁的傅眉呼吸急促,面色土灰,初冬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即将夺去他的生命,土炕下首,两个刚刚弱冠的儿子傅莲苏、傅莲宝压抑着悲痛,低低地抽泣,因为他们不敢让呆坐在炕边上的祖父过于伤心。78岁的傅山此刻一语不发,作为医生,他知道儿子的生命已在旦夕,而这个生命,紧紧地和自己的灵魂牵系在一起,不能分离。欲哭无泪,悲痛欲绝,父子间六十年的风风雨雨,六十年的颠沛流离,六十年的心魂相依,仿佛历历在目,涌上心间。 恍惚中,傅山仿佛看到自己21岁时,手捧着刚刚诞下的儿子,幸福不已,那时,这个上有高堂父母,下有贤妻稚子,而且兄弟友爱,其乐融融的大家庭是多么的美满。希望爱子长寿的傅山给儿子取名“眉”,聪颖的小傅眉刚刚四岁,就已经能背诵大段的经典,并能提笔作诗行文,被人们称为“神童”,对儿子,傅山怀有深切的希望,他教给儿子学问、书法、艺术、武功,使傅眉成为日后人们称为一代“奇人”的文武全才。虽然自己无意功名,但傅山还是希望儿子在继承傅氏深厚家学的同时,精进学问,自成一家。然而,不幸却从天而降,傅眉五岁时,母亲便撒手人寰,扔下了傅山父子。谁也没有料到,这只是一连串悲剧的开始。 转眼间,千疮百孔的大明王朝在内忧外患的重重打击下走向了崩溃的边缘,崇祯十七年的兵火烧毁了傅山父子渴求平静的愿望,傅山的父亲、兄长先后去世,为避兵燹,傅山全家辗转避乱于山西各地,那时候,是傅眉扶持着年迈的祖母,照顾着幼小的侄儿,帮助傅山一起,带领全家人餐风宿露,寻找一方安身的所在。自这年起,为了保守气节和尊严,傅山出家入道,成为著名的“朱衣道人”,而养家糊口、赡老养幼的重担便落到了傅眉的肩上,年轻的傅眉没有丝毫怨言,他砍柴深山,卖药街市,白日里为养活一家老小辛苦劳作,只有到了晚间才拿起书卷,习练书法。顺治十一年,傅山因反清被捕入狱,傅眉义无反顾地投赴监狱,陪伴父亲;出狱后的傅山壮游大江南北,联络反清志士,结交遗民学者,一路上是傅眉牵挽驴车,服侍左右;康熙十八年,清廷开“博学宏词科”网罗知识分子,傅山被强迫抬进北京,是傅眉不离左右,保护着父亲拒绝应诏的凛凛大义。多年父子如兄弟,六十光阴的荏苒倥偬,六十春秋的风霜雨雪,将这对傲岸嶙峋的文化巨人打磨地愈加顽强、坚韧。从某种意义上,他们不仅是父子,还是术业授受的师徒,是砥砺学术的畏友,是相与长进的同道,是心魂相依的支柱,可以说,这对父子的灵魂已经如同盘结在一起的参天大树,谁也不能离开谁了。 天亮了。而傅眉再也无法醒来,他的头,被老泪纵横的父亲轻轻地抱在怀里,炕边的一张纸上,潦草无力地抄写着他去世前写下的最后一首诗《临终口号》:“父子艰难六十年,天恩未报复何言”,“西方不往不生天,愿在吾翁双膝前。”儿子不孝,不能为父亲养老送终了!读来怎不另人潸然?! 白发苍苍的傅山,把儿子轻轻放好,站起身来,突然走向书案,拿起那支无数次挥毫泼墨,现在却已秃败不堪的毛笔,颤抖着,却飞快地写下了一组哭祭爱子的诗篇,这,就是傅山著名的书法巨作--《哭子诗》,在诗中,傅山蘸满了心血写道:“父哭子常事,奈兹八十身”,虽然常有白发人送黑发人,但我已经年近八十,怎么受得了这种打击?!“吾行八十矣,哭泣早晚休。老骨本恃尔,尔乃不及收。”本来想让儿子为他养老,不想反而先目睹儿子去世,这是何等深重的打击,这是多么剧烈的悲恸!这是傅山最后的一组诗篇,是他对这个世界最后的无奈呼号,四个月后,一代学者、诗人、书宗、名医傅山与世长辞,留给世间一段传奇,留给人们无限的敬仰。 今天,著名的《哭子诗》册就保存在山西博物院,这本诗册为纸本装订,共计21开,每开长27.5厘米,宽24.3厘米,前有题跋,后钤朱印,保存完好,墨色灿然。全诗共分14首,分别为《哭忠》、《哭孝》、《哭才》、《哭志》、《哭力干》、《哭文章》、《哭赋》、《哭诗》、《哭书》、《哭字》、《哭画》及《无题》三首,整件作品书体变化不一,或真,或行,或草,用笔狂放洒脱,几乎难以控制,作品中,常有大段的涂改和墨污,有的地方甚至整行整段地被作者涂黑,可见傅山当时的心境悲痛至极,几近癫狂,丧子的剧痛让一代大师难以自制,情绪在笔端喷薄、爆发开来,作品中有的涨墨或水渍处,甚至让人们感到,那就是傅山滴下的泪水。欣赏着这件书法作品,我们仿佛看到了悲伤的父亲,体会到了作者的心情,近近地,和傅山先生贴在了一起。或许,这就是艺术的魅力,这就是傅山先生历三百余年而不朽的原因!为纪念傅山先生,2007年山西博物院推出 《霜红之韵——纪念傅山诞辰四百周年书画大展》,集中展出了存世的傅山墨宝真迹,《哭子诗》作为傅山晚年的力作,为后人留下了欣赏和研究的无穷空间。